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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锋

  如果说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带着造物主的某种使命,那么宋国锋的使命一定与话剧有关。话剧,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关键词。在将近五十年的岁月中,它与宋国锋一刻也没分开过。

  乌兰牧骑的青春岁月

  宋国锋从小就有一副好嗓子——这个天赋让他受益了一辈子。从小学开始,好嗓子让他光荣地在班里就任文娱委员。上初中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观看了话剧的演出。那是承德话剧团的一次巡演——他们不会想到,他们的表演把一个梦想悄悄放在了台下一个少年的心中。初中二年级,宋国锋开始了最初的“演出实践”。舞台是教室,观众是同学,他负责编剧、主演、导演、安排其他角色的人选(他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会干一辈子)。宋国锋们的演戏,可不是少年的调皮嬉戏——他们沉浸在自己改编的《林海雪原》《红岩》和《阮文追》里,把自己感动得声泪俱下,也把他们的观众带进曲曲折折的剧情,跟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度,校长和老师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寻声而至,准备收拾一下这些不守纪律的捣蛋鬼,可他们——脚步轻了下来……脸色柔了下来……泪水流了下来……

  初二下学期,宋国锋在学校破旧的桌椅板凳之间又一次小试牛刀,排演了小话剧《一百分不算满分》。1966年3月,初三下学期开学不久,正在组建的赤峰市“乌兰牧骑”就因为他在《一百分不算满分》中的出色表现,将他选调上来。年仅十六岁的宋国锋用一块包袱皮包住学校书桌的书和本,走在报到的路上,惚如一梦。他问自己:我现在已经就不是学生了?

 

 

  乌兰牧骑是内蒙古特有的流动式文艺工作队。他们像一支支文艺轻骑兵,活跃在草原、农舍和蒙古包之间。一支乌兰牧骑演出队伍,一般只有十几个人、一两辆勒勒车、几件乐器。在蒙语中,“乌兰”的意思是红色,“牧骑”是“牧奇勒”的简称,意思是春天杨树上的嫩芽。宋国锋来到乌兰牧骑,成了其中最嫩的嫩芽之一。

  宋国锋当年工作的区域——赤峰市,有令人吃惊的面积:即使在今天,它也有90000多平方公里,相当于5个北京、7个沈阳、15个上海,是世界上最广袤的城市之一。可它的人口密度只有每平方公里50人(比较一下:北京每平方公里住着的1200人)。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这里的交通还停留在十分原始的状态。这就意味着,乌兰牧骑队员们在演出之前费力最多的准备不是今天的“装台”,而是行进到演出地点。草原、河流、寒风、大雪、烈日、暴雨……如果给他们的生活排演一个话剧,他们背后的布景上一定不能缺少这些画面。

  岁月流逝,“牧奇勒”长大了,变成了一棵小树。宋国锋很快就在乌兰牧骑中脱颖而出——他不仅成了台柱子,而且他的为人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1972年,这个刚刚22岁的年轻人,已经成了赤峰市乌兰牧骑的当家人。这小伙子确实有过人的本领,在他的领导下,几年间,赤峰市乌兰牧骑就有了惊人的变化——原来只有十几个人的“小队”,扩编为五十四人的“大军”,原来赶起路来吱吱嘎嘎的马车,换成了一辆威风八面的“辽老大”汽车,原来大家缩在低矮简陋的平房里,现在搬到了明亮、整洁的高楼里……赤峰市乌兰牧骑,成了当时远近闻名的大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无怨无悔的戏剧情结

  宋国锋在乌兰牧骑一干就是十二年。1973年,作为乌兰牧骑选送的学员,宋国锋来到沈阳音乐学院参加文训班,学习表演和导演。在毕业汇报演出后,他的出色表现被辽艺领导发现,1978年,宋国锋走进了辽艺,来到他心中梦想的艺术殿堂。

  宋国锋是幸运的,他找到了一所了不起的“大学”,他享受着任何一所艺术学院的学生都享受不到的顶级优质教育资源——李默然老师表演中的大气磅礴,王秋颖老师处理台词的音乐美,赵凡老师处理人物的细腻,陈颖老师张驰有度、不露痕迹的节奏感,像春风细雨浸润着他,滋养着他……而这些老师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小伙子,看重他的为人,欣赏他的才气,也大力提携,不遗余力。

 

  宋国锋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

    很快,这来自草原上稚嫩的小鹰,乘着话剧的翅膀,飞翔了起来。从《于无声处》开始,宋国锋就开始担任主演,随后一部戏接一部戏地演下来。三十多年来,《报春花》《高山下的花环》《原野》《秦始皇》《爱洒人间》《那一年在夏天》《岁月》《鸣歧书记》《父亲》《凌河影人》《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郭明义》……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一串串难以磨灭的印迹。而这些作品所带来的荣誉,更是给他的名字带来耀眼的光环:文化部颁发的“主演一等奖”、第五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第二届“文华表演奖”、第三届中国话剧“金狮奖”、中国话剧九十年“优秀表演奖”、第十七届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第九届“文华表演奖”、第六届中国戏剧节“表演金奖”、第十二届“白玉兰奖”、第十一届“文华表演奖”、全国话剧展演“优秀表演奖”,还曾十一次获东北三省以及辽宁省级大奖。他主持创作并领衔主演的话剧连续五次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并多次获得“中国戏剧节金奖”、“文华新剧目奖”、“文华大奖”、“中国艺术节大奖”。

  在演艺生涯走向一个又一个高峰的同时,他肩上的责任也越来越重:1983年,他成为演员二队队长;1985年,演员一二队合并,他当了全院的演员队长;1987年,他当上了院长助理;1990年当了副院长;1993年,他成为院长兼党委书记;1999年,辽艺、儿艺合并,他又成了两个剧院的院长。

  在当今的媒体时代,电影和电视剧对于演员是一种巨大的诱惑。但宋国锋和他的辽艺,自始至终坚守着话剧。在辽艺,电视剧开始是“以电补话”,后来是“以电养话”,却从来没有“以电代话”。话剧,永远是辽艺的主业和核心,这一点在宋国锋那里是从来没有动摇过的信念。宋国锋本人“触电”的机会是很多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三国演义》剧组筹备时考虑曹操的人选,在鲍国安之前首先找到的是他,一听要两年时间抛下剧院和话剧,他拒绝了。2003年,他以电影《父亲》中成功塑造的“父亲”的银幕形象,在第二十七届开罗国际电影节上荣获最佳男演员奖。摘取了国际影帝的桂冠之后,可以乘势进军影视的“广阔天地”,去追求名利双收了吧?谁也没想到,他又悄悄地回到了话剧中。现在,这位影帝在每演完一出话剧后领取的补贴是130元。看,世间有些事情,不是用名和利两个字驱动得了的。因为爱,所以付出,因为爱,所以无怨无悔。

 

话剧《父亲》剧照  

    对话剧的付出,换来的绝不仅仅是难是苦。作为一名话剧演员,他可以时常感受极大的幸福——那就是他的话剧表演艺术获得了观众的认可。他的观众中有曹禺这样德高望众的名家——他夸奖宋国锋表演的秦始皇令他异乎寻常地喜欢;有像朱镕基这样的中央领导——总理观看他的《父亲》,演出后到台上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你让我流了很多的泪啊……”;有张鸣歧、薛广生等先进人物的亲人、同事和战友——他们在演出后泪流满面地拥抱他,仿佛张鸣歧、薛广生还活在他们中间。而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话剧观众——他们用他们的掌声,他们的热泪,他们热情洋溢的来信,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对他的敬意。在上海宝山剧场,工作着一个脾气古怪的倔老头,初次相见时横眉立目没有好气,一场戏下来跑到后台拉住宋国锋的手连声叫好,以后工作中他变得谦和有礼,与当初判若两人;在江苏,一位在剧场外看自行车的老工人拿他的剪报到后台找演员签字,他说:“我已经看了你们几场戏了,可是开头一幕总是没看到,因为我要给人家存车。今天我还要看,你们一开演我就进来,后边来的存不到车我也不管了,因为你们的戏太好了!”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很美?

  直达心灵的秘密通道

  熟人看宋国锋的戏,会有这样的感受:在最初的五分钟,你还会意识到这个人是宋国锋,可过了一会儿,你就会忘掉他,在你眼前的,已经是另一个人,另一个生命,在另一个时空里悲欢离合、恩恩怨怨、生生死死。

  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够把自己融化到他所饰演的角色中去。而他的决窍是——“我首先走进他的心里,然后请他走进我的心里。”这两句话很简单,但实践起来,要有下大功夫,还要有聪慧的头脑。虽然宋国锋有很深的人生阅历,但他从来不放弃谦卑地向生活学习,向现实索取艺术的养料。排《父亲》时,他四十八岁,为了演好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工人,他一连二十多天早上四点多起床去公园跟退休老人压腿、跑步、遛弯儿。除了模仿他们的神态、生活习惯,他还和他们交朋友。一个老张头,家里六个孩子都下岗,一来二去跟他成了忘年交,无话不谈,而老张头的话,像“难是难,还得活,还能找根麻绳上吊了?什么坎儿人不能过?!”除了“麻绳”一句,全给用到了戏里。老张头那种精气神儿,也融进了宋国锋的“老杨头”里。走到角色的心中,就要理解任何一个人物都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李尔王》中的艾德蒙是个私生子,他仇视父兄的原因在于他内心的自卑和对不公平的世界的愤怒;秦始皇不会像正常人那样发笑,他的笑声有如狼嗥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与他踏着亲人的鲜血走上宝座、人性的逐步扭曲密切相关。“坏人”——他的表演有心理逻辑,“好人”——他的表演则能回归常理常情。像《爱洒人间》、《鸣歧书记》、《郭明义》这样的主旋律戏剧,他没有把先进人物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而是把他们还原成真实生活中的简单朴实的好人。

  近些年,宋国锋作为主演和院长,他的话剧也在剧目的选择上体现了他的艺术倾向性——他一如既往地秉持着辽艺现实主义的戏剧传统,并努力使之发扬光大。《父亲》、《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黑石岭的日子》等作品,都是直面当代社会问题,体现了浓厚的人文情怀。宋国锋所扮演的主角,都是意志坚定、心地淳朴的男子汉,他们都在生活中遇到了很多的困难,但他们不消沉、不颓废,而是顽强地挣扎着、奋斗着……相比国内外很多的先锋戏剧,它们没有对于生存的意义之类抽象而深刻的问题进行思考,也没有后现代主义的迷幻破碎解构,它们只是老老实实地讲述着在社会转型期普通百姓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和小烦恼、小希望、小快乐。对这些芸芸众生来说,活着无须探寻意义,而迈过一道道坎儿、走出一个又一个困境,就是生活的意义、生活的滋味。老杨头、秦大咧咧、哑巴大哥,他们的生命形态隐含着宋国锋对生活的思考,隐含着他的性格特征,隐含着他的经历和感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乌兰牧骑到辽艺,经历了话剧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敬佩他们身上的那种坚强、厚道、善良,他敬佩那些为自己的理想坚守的人物。

  宋国锋现在每年都回他的故乡赤峰一两次,他的兄弟姐妹还在那里,他的很多乌兰牧骑老同事还在那里,他的很多朋友还在那里。宋国锋的母亲和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老人家耳聪目明,身体硬朗。

  宋国锋的老伴徐琳,是当年他在乌兰牧骑的同事。她是在宋家最困难时与宋国锋结婚的。当年宋国锋只有22元工资,还要一半交给母亲,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多年来,她看过宋国锋的每部戏,作为电台的播音主持,她经常与他“疑音相与析”。多年来,她是他的贤内助。宋国锋有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一个搞话剧,另一个搞播音。他们一个承父业,一个继母业,克绍箕裘,在业内颇有成绩。

  他们家里还有几个特殊的家庭成员——一只乌黑的巴哥,两只身上乌黑、眼边两条黄纹的鹩哥和一条小狗。他们在宋国锋家里院子的树荫下生活。他们有很好的演出意识。当客人来到,巴哥就起头朗诵:“白日依山尽,”左边一只鹩哥对曰:“黄河入海流。”右边一只鹩哥又对曰:“欲穷千里目!”巴哥则充满喜悦地说:“更上一层楼!”他们发出的不是尖尖弱弱的声音,而是一种浑厚开阔的声音。这是一种有宋国锋气派的声音。

  小狗偶尔抬头望望三只鸟,好像是一个懂戏的观众,咂摸着鸟儿们诗句中的含义。

 

冯玉萍[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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