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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

 陶瓷印终归是篆刻的艺术

  ——王丹访谈

 

  

  嘉宾:王丹

  采访人:王东声、刘肖肖

  采访时间:2019年7月24日

  采访地点:辽宁锦州·虎溪窑

 

  王东声:虎溪窑在做陶瓷印的人们的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我也一直被吸引着,一直希望来拜访,今天终于成行。虎溪窑是从哪一年开始建的?

  王丹:1997年香港回归那年开始建的。虽然经历了许多困难,但终于可以烧窑了。我一直很喜欢壁炉,在日本的时候看过一些这方面的资料,就在虎溪窑建了一个,拿柴火一埋就可以烧,我的很多大印都是用壁炉烧的,它的温度烧不到很高,也不能上釉,烧出的东西像砖一样,黑乎乎的,却也有它独特的韵味。那时候就是在试验,没事就在那里拼命地刻,刻完就烧,烧坏的很多,但是很有兴致,觉得很好玩。

  王东声:从最初刻砖,到触及陶印的概念,再到之后回国建虎溪窑,是有一个过程的,关于陶瓷印的体系是不是一边做也就一点点在你的心里建设起来了?

  王丹:是的。我刻过石质印章,知晓石印的刀法、篆法,我过去也学过画画、雕塑,懂得三维空间的造型。在我的理解里,陶印不完全只有印面,它是立体的,还有印钮的部分可供艺术家发挥,制钮其实是一件特别让人高兴的事,我做了那么多,每次烧出来都觉得欣喜、激动。但印之所以为印,上面的印钮做得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它跟印不发生关系的,你不总结出一套刻陶印的方法来,或者是你不能刻出陶印味道的篆刻来,实际上这枚陶印的意义就不大了。蜡、水泥、干萝卜我都刻过,打出来的印你不说它是什么材质,实际上谁也看不出来,当下的陶印也是如此。我拿石头也可以刻出陶印的味道来。我现在对陶印上面的印钮、釉色做得好看不好看,已经不感兴趣了,如何把底下的印面形成自己的体系,建立起自己的篆刻风格,是我现在所追求的。现在你们也能看出我的篆刻风格,但是特别强烈的风格我还没有。那么,下一步应该把精力放在什么地方呢?我们要有些自己的思考,不能局限于表面,你的窑怎么样,你的釉色多漂亮,这些都不是让能够被印界认可的理由。

  王东声:对于陶印来说,我觉得印钮造型相当于一个小雕塑的概念,同时还要有刻制、施釉、烧制等环节,实际上现在对整个体系能够把握的人越来越多了,但以前是很少的。从篆刻家或者书法家的角度,可能觉得印面最重要,从其他人的角度,也可能会觉得印钮很重要。陈国斌老师就曾说过,把一枚陶印放在那里,往往都是印钮在上,印面在下,没有翻开印面的时候它同样也是一件艺术品,他的这一观点就是觉得印钮也是很重要的。

  王丹:是的。很早以前,全国各地所有可以做陶的地方我就都去过了,就是想探索出不同的方法。例如坯子怎么压不变形,不同的泥料的烧制度数怎么把控等,我有很多思路,到现在还在试验,真的很有意思。但终归还是印章,如果印面没有刻好,再怎样我也不高兴。我尝试着拿挂钩刻、拿棍儿刻,总想把工具给改变了。又琢磨湿着刻、干着刻、大的怎么刻、小的怎么刻、泥怎么用、钮怎么做,最终我怎么能把印章刻成,做出陶印的味道来,我真的费了很多劲。

  你们的“瓷印辉光”项目每一站都邀请了孩子们、没有过篆刻经验的人尝试,有时候不会刻印的人反而刻的那些东西特别有味道,为什么呢?这就跟教小孩子写字似的,我以前在学校教小孩儿写字的时候,看到孩子临帖临得不像,我就学,觉得他们写得太好了,有的孩子确实有天赋,随便写写就特别好。印章也一样,不会篆刻的孩子有时却能刻出那种特别古朴、特别天然的感觉来,总觉得怎么那么有意思呢?怎么能借鉴点东西呢?我总是在研究这些事,可是真正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形成体系,这一点很重要。我自己也有点体系,感觉好的时候也能刻得特别有味道,但是总觉得还没定型,还应该再琢磨。

  刻陶印有个什么弊病呢?我过去写字的时候,刻石头印较多,总用腕力,写字的时候自然而然那种金石气就能融入进去,自从刻陶印以后,石头印刻的少了,腕力下降了,就觉得写字的时候金石气都少了,或许是因为泥太软,太自由了。我最近买了很多青田石,试着刻了几方大印,再写字就感觉不一样了。

  另外,我考证了古代的铸印,铸造的时候模本使用的材料,一个是蜡,一个是泥。我今天看到清代姚晏写的《再续三十五举》中有一句话,大意是说:铸印,先制印,之后吹砂、烘干、取模,之后铸造、合膜、浇铸。印,精与不精,全在先刻之印。还提到了一个拨蜡法,又叫失蜡法。我之前不就总结出过拨刀嘛,实际上那时候我还没看过这篇文章,我觉得陶印的刀法不是刻出来的,是拿刀很灵活地拨出来的,拨就像写一样,有写意性。以蜡做模本的铸印,是先拿蜡做印,然后埋模、烘干、铸造、加热,再把蜡倒出来。也有一句话,“印,精与不精,全在先刻之蜡”。你看,你刻出什么样的模本就铸出什么样的印。实际上古人做印跟现在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材质的问题,但都是在软性材料上做的,在蜡上很容易出现咱们现在看到的笔锋,我也经常琢磨他们的印面是怎么来的,绝对是有设计的,有它的理念。

  王东声:其实艺术家就是一个实验家,就像你刻砖、做陶、刻石印、铸金属印等,都找到了一系列的经验或方法,这个真的很难得,也是一种探索的快乐。你刚刚说的刻石头印会让你的书法有金石意味,这种说法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王丹:这是我自己的理解。过去别人都说我的字有金石味,现在我怎么也写不出来那种感觉了,后来想了想,然后刻了几方大印,刻完以后再写字,马上就不一样了。为什么吴昌硕、齐白石能写出金石气?就是因为他经常刻印,齐白石自己也说,“一日不写字手痒,五日不刻印心慌”。以前我都不理解,现在看来,实际上它跟画画是并行的,他每天都要做,所以他手下的线条,一直充满了金石气。

  王东声:对,他们是靠这个过日子的,每天几乎都是有任务的。您对于陶印印钮的制作、试验,原来的参考或者是依据是什么?是怎么考量的呢?

  王丹:那就是多方汲取,青铜器、玉器等都可以参考,根据你自己的审美去刻,但是不能掉进去,要有你自己,要写意,还要能把玩。钮,我认为这个东西变化太多了,跟印章不是一回事。想把印钮做好并不难,想要形成一个篆刻的边款风格,比如赵之谦,他的边款完全是从墓志来的,也很简单,跟临帖差不多。可是你想写好印面,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需要各种各样的修养。

  王东声:现在印泥方面有没有别的考虑?使用别的材料吗?

  王丹:别的材料不行,没有印泥的感觉,拓出来的效果不好,我认为都是死板的,用印油也可以,但总觉得不如印泥。

  王东声:关于印泥,其实大家也都是在试验,我觉得陶印和石印的系统或许还是有差别的。石印使用印刀这一工具,已经建立了一个自己的体系,但是在陶印的刻制上变的更复杂了,用刀或者不用刀,或者用其他的材料等,刻制的工具被打乱了,要针对陶印建立起一个新的体系。包括印泥也是如此,或许也会有新的开辟。之前魏杰给我们提了一个建议,说用版画油墨也是可以的。

  王丹:我也用过,如果觉得它太吸油了,你可以拿蜡煮一下,或者搁米汤煮一下,用502 也可以。总的来说材料改变了,印肯定会改变,也可以探索一点新的风格、新的质感,质感的东西是可以在陶上体现出来的,是石头做不到的。石头能做到的事就别在陶印上试验了,比如刻细朱文、鸟虫篆,拿石头刻反倒方便,但如果你在陶上刻鸟虫篆,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王东声:对,要发挥材料的特性。

  刘肖肖:王丹老师,您在陶印的刻制上有很多尝试,使用了各种工具,那么,在您看来,陶印的章法、篆法、刀法这几方面,哪个最重要?这几个方面您是怎么看待的?

  王丹:那肯定还是篆法最重要。对于篆书的篆法,一定要有自己的理解,如果篆法考虑不好,我就很少刻。章法也很重要,刀法要配合篆法和章法,你想追求什么味道,你就产生什么刀法。在陶上刻的时候,要考虑如何体会软性陶坯,适合一刀完成的就尽量别两刀完成,这是我理解篆刻的一个方法。

  刘肖肖:您刚刚说买了一些石头去刻,要锻炼自己的腕力。之前我曾听到一些观点,认为初学者最好先不要去刻陶印,要从石印入手,对于这个观点您是什么看法?

  王丹:我认为跟材料没有直接关系,主要还是在设计上。如果没有理念,篆法和章法没有处理好,靠什么材料也解决不了。

  刘肖肖:没有石印上的篆刻基础也可以直接拿陶瓷印入手吗?

  王丹:主要还是看你怎么理解这些印章,你理解好了,用什么都可以刻出来,你对篆刻的理解不上去,连印稿都画不好,其他的都毫无意义。你说的这个问题可能跟技术有关,因为对初学者来说,陶印不像石头印那样可以反复修,从这个角度来说,石头印好操作一些。比如化石,它比青田石要软,尺寸大的话,比青田石要好刻得多。所以我一度用软的化石搞创作,这也是一个探索。

  王东声:印稿实际上就是章法和篆法。王镛老师也曾说过,印稿必须要达到最佳状态,而且极其细微的东西也得要呈现出来。

  王丹:是的,我能理解王镛老师所说的。不过,我刻陶印的时候很少打墨稿,也很少用墨写,我都是盲刻,这样更能出效果,因为心里早有想法,再凭感觉去刻,去体会哪些东西保留,哪些不保留,这也是陶印的一个特点。打印稿的时候可以稍微朦胧一点,但是你心里要有,如果你完全按照那个墨线去刻陶印,就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就跟石头一样了,必须得有偶然的东西在里面存在,这才有陶印的意味,有写意的意味,在你的控制之中又有很多偶然的东西出来。

  刘肖肖:您研究陶印已经很多年了,在众多的材质中,您为什么钟情于陶瓷印,它最吸引您的特质是什么?

  王丹:还是刻的时候有激情,有新鲜感,有很多探索,有在石头上没有的快乐。如果石头能达到这个效果,我也不一定非要刻陶印。我总觉得陶印在印面上、章法上、刀法上、线条上,有很多可以让人惊喜的地方。另外,它刻制比较容易,比石头印更有写意的表现能力。陶印上各种硬度、软度、粗、细以及材质的变化,也会激发出很多创作的灵感。最后打印泥的时候,打的时候轻一点、重一点,也都不一样,很有趣。

  王东声:确实,陶印更有写意的感觉,也更适合于表达,就像水墨画一样,有它的造型、线条以及法则,但是偶然性这个东西也是必须要有的,才能生出那种味道。我觉得陶印正好是因为它的偶然性比石头能够发挥出来,所以它表现写意的感觉就更容易一点。

  王丹:现在也有一种说法表示,元朱文也有写意性,大写意也有工稳的一面,正好是相辅相成的,都具有两重性。所以刻写意的人有时候不去考虑精到的地方,那写意就不耐看了。

  刘肖肖:王老师,您对制钮、篆刻、烧制等整个陶瓷印的制作流程都能独自完成,在这个方面您能谈谈您的体会吗?

  王丹:其实,对于陶瓷印来说,终归还是篆刻的范畴,钮做得再好也属于陶艺,和印章没有直接关系。另外,我觉得陶印最大的魅力是很快就能把它完成,就像用宣纸画画一样,画写意画就得用生宣才能够笔墨淋漓地去表达。比如傅抱石、齐白石的画,没有生宣就做不出那样的效果,这不就是材质的问题吗?石头印做不到的,在陶上就可以轻松地表达,它的材料特质允许你轻松地刻制。陶瓷印施釉、烧制出来以后又坚硬无比,但是烧到 1300 度,底下就收缩的厉害,就变形了,一变形就没意思了,盖都盖不了。

  王东声:你觉得陶印还是必须得要用传统的盖法吗?

  王丹:必须是,没有第二个方法。盖的时候印泥的多少、颜色的轻重不同,效果都不一样,那就要看你的审美了。不过现在有个现象,有一些展览会将电脑放大后的印花打印出来挂在展厅里,我认为那不叫艺术,再好看也是印刷品,它没有欣赏的价值。所以艺术还得有真实的质感才能成为艺术。

  刘肖肖:那把印面放大呢?现在有些人把陶印刻得特别大。

  王丹:那可以,那是真实的,但你就得研究大怎么好看,那就需要本事了。

  刘肖肖:超出方寸之间艺术的概念,把尺寸放得特别大呢?

  王丹:这个怎么理解呢?这就是我最初刻砖印时思考的问题,如何让我刻的这块砖印,缩小以后跟小印章一样,近距离欣赏时有韵味,远距离欣赏时也能看到它的刀法,而不是电脑放大出来的打印版。方寸之间变化万千,气象万千,很小的印章也可以刻出大气象,所以最终它是篆刻艺术,跟大小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表现得好就行。

  王东声:你觉得刻陶印必须要用篆字吗?

  王丹:无所谓,楷书印我也刻过,什么字都可以刻。但是你的构成是不是符合印章的审美?有没有遵循普遍的艺术规律?是不是符合篆刻的规律?这些是要考虑的。

  刘肖肖:王老师,您觉得在自己的陶瓷印中,区别于其他篆刻家的个性语言是什么?

  王丹:那就是刀法上的探索,在青田石上完成不了的刀法,我能在陶印上体现出来,而且跟古人有一些拓片,一些传统的美能结合在一起,并有自己的想法。但如果能够做到在陶上表现出来的线条区别于石头上的线条,我认为就达到我的满意程度了。

  刘肖肖:那您觉得现在已经做到了吗?

  王丹:我现在正在追求,我感觉自己还没有在篆法上形成非常强烈的风格,如何在风格强烈的同时,又适合刻陶印,这需要找到一个结合点。

  刘肖肖:近年来,陶瓷印的展览、项目蔚然成风,引起了篆刻界的关注,对于当下的发展状态,您能否有一些陶瓷印发展前景的预测?

  王丹:陶瓷印未来的发展还是要看艺术家的才情,真正把材质、现代审美,以及艺术家的修养都融合进作品中去的太少了,现在的篆刻家大都达不到那个程度,这可能跟天分和修养有关了。目前很多人都在做陶印,都在追求它的偶然性、写意性,或者本真自然的东西,但我认为现在有些人的东西跟印章的属性有点偏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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