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海谈艺录丨宋佳伦:演出只有动真情才能让观众共情
来源:辽宁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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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5-03-26
宋佳伦很忙,年初刚刚完成电视剧《英雄简史》,随后在宁波的象山影视城拍摄古装电视剧《长安二十四计》,这当中还要抽出时间来参加话剧《天算》的舞台演出。作为一名从辽宁走出的文艺工作者,他的肩上既承担着展现辽宁乃至东北特色的风土人情使命,同时因为出身演艺世家,还有着传承发扬辽宁老一辈文艺工作者创造的极具魅力艺术风格的责任,他把从一个角色扮演到另一角色的转换承接,都视作演艺道路上的台阶,前进、爬坡,永远在路上。

我的人生在舞台上
记者:辽宁人民艺术剧院创排的话剧《天算》2月初在国家大剧院上演,谢幕时经久不息的掌声反映了演出给观众留下的深刻印象,作为剧中主人公鲁宗舜扮演者,您经过怎么样的磨炼,成功塑造出这个智勇双全,肩负民族大义的人物形象。

宋佳伦:我接到《天算》这个剧本的时候就非常兴奋。辽宁是抗日战争的起始地,我的主要兴奋点在于它说的是沈阳人的事,讲的是沈阳话,是我最熟悉的那一片土地,同时话剧把关注点又放在了最能展现我们辽宁沈阳风土人情的北市场,用小人物的抗争凸显出抗日战争这样一个重大的主题。

等到了沈阳以后,我的痛苦就开始了。因为开始时抓不到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看不见,摸不着。好多人看完了演出,都在说这个戏的文学性很强,台词难度特别高。我觉得这些都是外在的,内在的困难在于我如何走进这个人物内心世界。先是查阅资料,然后到“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反复看那些珍贵的历史照片,琢磨当时人的神态、心态。另外同剧作者反复研究鲁宗舜的身世,比如他的出身,他在走上革命道路之前的种种经历。如大幕一拉开,他重见光明,然而为了完成组织上交给的重要任务,他重新再继续装瞎的整个过程。他能看得见,但是他装看不见,这个设定给演员的表演提供很大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如何能切换得游刃有余,要做大量的工作。

由兴奋到痛苦,再到第一阶段完成了以后,我又有一种破茧而出的幸福感。

这中间导演给了我很大帮助。大家也知道,我跟导演是父子关系,他也是最了解我的人。作为导演他给演员的我提出几点基本的要求:一个是叫用之以心,要全心地投入,不能有花架子,要真心去感受这个人物,体会这个人物,去揣摩去设计,然后去表现;再有一点就是动之以情,要用真情,他把他的老师,也是戏剧大师、我敬仰的李默然先生的一句话送给我,他说:“做演员,如果你不动真情,怎么能让观众产生共情呢?”

我觉得这句话让我记忆特别深。
从接到这个剧本,到排练演出已经三年多,中间经历了大概几十场演出的磨炼,我仍然觉得人物的塑造还没有完成。虽然我不知道下次演出具体日期,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还是在不停地丰富他。通过每次演出观众的反馈,专家们给出的意见,结合从我自己在整个表演过程中的体会,还在不停地琢磨,总是感觉距离我心目中的那个完成度还有一定差距,所以几乎是一直在排练。
其实每一场演出我的感情投入都非常饱满,因为牢记了老一辈艺术家们的教导。不过,一直演到今天,我仍然觉得提升的空间很大,我下次演出跟上次还是会不一样。
记者:在央视的综艺节目中,资深表演艺术家斯琴高娃亲切地称您为“孩子”,出身表演世家是您无法回避的身份,近水楼台得天独厚的同时,也必然承担人们更高的期望,请结合自身的艺术成长经历,谈谈家庭和社会对于您表演艺术成长带来的影响。
宋佳伦:近水楼台是一定的,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出生在南湖体委大院,没准儿我现在是个运动员?因为喜欢踢足球,在很小的时候,我对未来的畅想中根本就没有演员这个职业,虽然我生在辽艺大院里。
那个院子我永远记得,我们都住在一栋一栋的平房里,院中那个大走廊的中间就是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排练场。小时候我们放学以后,游戏的一部分就是坐在排练场的窗户上,两条腿插到铁栏杆里边,看大人们排戏,不管看懂看不懂,就当看热闹。旁观着李默然老师、王秋颖老师、陈颖老师、赫海泉老师……那些位不仅在咱们东北,在全国甚至于华人地区,都是声名显赫的大艺术家们的表演。当时不懂表演,就觉得他们演得真好玩。
熟悉到了那种程度,有些时候他们排练的台词说错了,我们就喊:“你说错了,你说错了!”童言无忌嘛,大人们就在里面说,别捣乱,去一边玩去。
这都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有一件事印象比较深,我们很小的时候,辽艺每年都要有自己的新年晚会。我印象最深,而且也是最喜欢看的就是王秋颖爷爷的节目《变脸》,他拿着一个手绢,就是通常人们用的那种,提着挡在脸前,然后往上一提,哎,变一张脸,又一提再变一张脸,简直太神奇了。后来长大了,才觉得这是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他有这种能力让自己可以变成别人。
当年辽艺每台大戏在正式见观众之前,都有彩排场,演出彩排场的时候,会在家属院发大客,到南湖剧场、青年剧场、中华剧场让家属们去看。那个时候凑热闹,跟小朋友们都去一场一场地看。王秋颖老师演的《吝啬鬼》,李默然先生演的《报春花》,还有我父亲后来主演的很多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个没办法,潜移默化的影响,一定是起了很大作用。
不过那时候我疯狂地喜欢足球,处于对足球一腔热血的年纪,把大部分课余时间都放在了足球场上,家里拗不过我也提供了一些帮助。但是业余爱好式的训练与专业队培养差距相当明显,跟专业队同龄学员比起来,差距明显摆在那里,这对我打击很大,当时很迷茫。那一阶段父亲染病住院,我每天负责给他送饭,其实我跟父亲的关系跟我这代人相似,大都有一位严父,与父亲尽量有多远躲多远。
我知道给他送饭我得去,硬着头皮也得去,等他吃完了,我拿了饭盒就走,一句话都不说。后来有一天他问:“那个你有什么打算?”我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他说:“你都高中都毕业了,然后你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想去工厂踢球。”我爸说:“你踢球我并不反对,但是你能踢一辈子球吗?如果你踢不动的时候,你能干什么?”我又无语了。后来他说:“你这样吧,我从最基础的表演训练开始,你尝试一下。第一个是你觉得有没有兴趣,另外呢,看看你能不能完成。”
于是我就从最基础的无实物小品表演开始学起。只给一个题目,比如洗脸,没有脸盆,没有香皂,又没有水,全凭想象这盆水在哪儿,怎么洗,洗的时候这盆水的温度是什么样的,洗完了以后有没有毛巾擦等,中间很多细节需要通过动作表情表现出来。
因为以前从来没尝试过表演,真的挨了不少修理,用现在的话讲,有点怀疑人生,那个过程挺痛苦。但是后来,我觉得还算是稍微有点天赋和悟性吧,慢慢地就走上表演这条路了。
那时,忽然有一个契机,部队招文艺兵,50多人报考吧,只我一人入选,于是就入伍了,这一入伍就在部队服役了21年。
好多人第一次当众上舞台表演都特别紧张。我莫名其妙的第一次上舞台就特别兴奋。第一次上舞台是给部队战士演出,礼堂里坐着近2000名战士,整齐划一,一水的平头,军容严整坐得板直。开演之前还要拉歌,鼓掌都是山呼海啸的阵势。从我走出边幕条那一刻开始,我就无比的兴奋,哎哟,太享受了!那种兴奋感,我能记一辈子。
有些时候人的一种能力是你自己不经过事,不经过检验,自己是不知道的。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上舞台,而且这第一次演出就获奖。
我觉得跟舞台有缘,从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的人生在舞台上,我要从事这个事业。
后辈应当扛起辽艺大旗

记者:媒体报道《天算》强调了这部话剧关东演剧学派艺术风格,对于关东演剧学派的风格特征,人们用“博大恢弘”来概括,请您结合演出实践具体谈谈怎么将这种艺术风格表现出来,这种艺术风格的磨炼在舞台与影视表演中有什么区别。
宋佳伦:关东演剧学派是我们老一辈艺术家们在长期实践中提炼总结出来表演理论,我很推崇。我爱看辽艺的戏,恰恰因为我觉得只有像关东演剧学派的这种表现方式才能充分地展现我们东北、辽宁这块黑土地上的博大、独具地域特色的风格,包括这里火辣热烈的人物性格。当然它不光有博大恢弘,还潺潺流水,还有曲径通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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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中饰演鲁宗舜《天算》演出谢幕时场面热烈
找我来演鲁宗舜,跟我对咱们辽艺的表演方法特别熟悉有一定关系。导演从排练开始的时候,还对我们提出要求,我们不光要发扬关东演剧学派,还要兼容其他艺术门类的姊妹艺术,比如要求我们的台词要有歌唱性,抑扬顿挫。在形体上,手眼身法步,好多借鉴了国粹戏曲的表演方法。台词里,很多效仿了相声表演中的贯口。
至于舞台与影视的表演,区别比较明显,舞台表演是演员与观众共同完成的,要一气呵成,不能演到中途叫停,说对不起刚刚演错了,再重来一遍。
在表演过程中演员找到与角色神似感觉的过程是最痛苦的,相对而言影视表演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加以弥补,把一个场景拍上30次,从中导演选出最精彩的一幕,再配上音乐可以完成了。二者之间没有高下之分,不管哪种艺术形式,还是要从塑造的人物出发。
演员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作为一个人,你只能活一生。但是如果你要作为演员,你可以活别人的一生。
记者:有一位电影海报收藏家在每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评选结果出来之前都能基本准确的预测获奖影片,他有个经验,就是看影片中演员下的工夫如何,您怎么看待这种评价影片的标准?
宋佳伦:我很认同这个评价标准,因为像功夫在诗歌之外一样,表演的功夫同样在戏外。我认为有追求的演员特别不愿意重复自己,这方面我们有很好的榜样和例子,用老百姓话讲叫演什么像什么。海报收藏家能用演员下了多少工夫来预判电影奖,本身就说明了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每下一点努力,哪怕做出了一点点的改变,观众都可以看到。
《雄关漫道》是红军长征题材的电视剧,当时拍摄条件极其艰苦,尤其是拍战争戏的时候,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烟火师非常专业,安排的炸点非常震撼,不夸张地说,我的头发被火燎着了好几次,嘴、眼睛经常会被炸点掀起来的土糊住。当时现场导演提出来说炸点能不能离演员稍微远点,我说:“导演,没关系,只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伤害性不大的情况下,我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样真实啊!如果一个炸点过后,你脸上只是人为的抹了点黑,这块还是白的,就会让人觉得特别奇怪。
拍《红高粱》的时候,我戒酒有十多年了。有一场戏表现罗汉情绪特别低落沮丧。他是品酒师,平时不喝酒,那一场戏他把自己喝醉了。我记得是十二月份,又不可能喝真酒,我脑子里一下就回想起来之前的喝酒经历,知道应该是个什么感觉,结果那个戏拍得很艰苦,一坛子带着冰碴的凉水都被我喝了,我想让那个镜头更真实。在山东临沂十二月冰天雪地的拍摄基地,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最后大概喝了20多碗带冰碴的凉水。
作为演员,如果你的角色有那么一两点被别人觉得太假了,那你所有的努力基本都白费。演员的能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表演也不是万能的,要想把角色演好,就得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记者:对于辽宁戏剧艺术的现状以及更多人才的培养,您有哪些观察和思考。
宋佳伦:辽宁是一片文化沃土,人才辈出。在这片土地上,让后辈戏剧人景仰的大师们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经典,我觉得对于现在还年轻一些,有志于戏剧事业的年轻一辈来说,要增强自己的责任感,要勇于把辽宁艺术事业的这面大旗扛着走下去。
同时辽宁也是戏剧创作的沃土,剧作家们充满了激情和智慧,充满正能量。我们期待能够创作出更多好作品,多出好作品本身也就能让年轻人有更多的机会站到舞台上。

宋佳伦 国家一级演员、演艺世家,演出几十部影视及话剧作品,角色类型多样化,演技“零差评”。第八届中国原创话剧邀请展参演剧目、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话剧《天算》中饰演男主人公鲁宗舜,将人物内心的民族情感、纠葛、困境和信念呈现给了观众;《芈月传》中扮演樗里子,辅佐三代君王,年龄跨度从四十岁直到八十多岁,心怀家国天下;电视剧《红高粱》中饰演罗汉,有礼有节,尊卑有序,也将“酒神”罗汉的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受到观众喜爱;《火蓝刀锋》中塑造的教官武钢形象深入人心,不仅展现了一个教官的威严,更展现出了真挚的军营兄弟情;《永夜星河》中饰凌父太仓郡郡守凌禄山,倾尽毕生所爱,花样宠女,受赞为低调演戏实力派。先后获得中国电视好演员男演员奖、中国电视好演员蓝宝石奖、第19届解放军电视“金星”奖最佳演员、第三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戏剧类表演奖、话剧金狮奖等荣誉。